7月份的FIBA3x3澳门大师赛上,张宁一句“流浪地球”,将一个特殊群体带进了球迷的视野。像代表塞尔维亚利曼队出战的张宁一样,他们或许代表塞尔维亚Ub队,或许代表北京队,或许代表福田队以及其他你听都没听过的球队,你不会用“国手”称呼他们,但他们的表现却直接决定中国三人篮球国家男队能否直通巴黎奥运会。
是的,“直通”,一个让中国球迷心悸的字眼。如果不能“直通”,就得在残酷得多的各种资格赛杀出一条血路,男子五人篮球不可能做到,三人篮球自然也不可能。换言之,中国男子三人篮球若想出现在奥运赛场,就必须也只能在2023年11月1日之前将国家积分拉升至世界前三,而国家积分,等于中国排名前25的球员的积分总和。
这一次,显然有别于取前100人之和的东京奥运会,这也就意味着,中国篮协不能再像彼时那般采取“人海战术”,他们必须严选精兵强将、多打高积分赛事,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7个月。为了争分夺秒地“抢分”,队员们的行程被安排得极满,通常是落地就得打比赛,打完就得直奔另一座城市甚至另一个半球,时差的概念从而变得模糊不清。
从4月份开始,20多个球员开始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
他们背景不同:有的是CBA现役,比如张宁、陆文博;有的从CBA改打三人篮球,比如齐浩彤、颜鹏、张殿梁;有的虽然从未打过CBA,却早已是三人篮球的老炮儿,比如郭瀚宇、李浩南、朱渊博。他们效力球队不同:有的在国内球队,比如北京队的陆文博、朱渊博,由东京奥运会金牌得主米耶兹斯和拉斯马尼斯“带飞”;有的在国外球队,比如张宁、齐浩彤,被安排进了世界排名第7的利曼队。
不知为什么,我总会由这群人联想到《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预告片里的台词:“聚集一群非凡之人,看看我们能否成就伟业。”区别于超级英雄,他们的任务不是保卫地球,而是赚取积分,对于男子三人篮球这个项目而言,它的确是一项伟业(something more)。“流浪地球”,是他们每个人都必备的经历。
绰号“浙大詹姆斯”、目前个人积分排名全国第3的郭瀚宇说:“这几个月飞了200多个小时,基本上没怎么休息。”陆文博没算过具体的时长,但他表示:“每出去一次就是二十几个小时——还可能更多。”也难怪有CBA其他球队的运动员在他朋友圈留言:“各个航空都是金卡了吧?”足见陆文博们的“空中飞人”形象带给人的印象之深。
郭瀚宇向我讲述了一次比较“极限”的经历。
7月30日,超三联赛重庆黔江赛区落下帷幕,他以场均11.8分3.6篮板荣膺最佳球员(三篮单场比赛21分即获胜)。8月5日,他就要参加一场挑战赛,接下来依次是12日的蒙古苏赫巴特尔挑战赛,19日的魁北克挑战赛,26日的上海挑战赛。基本是一周一项赛事的节奏。为了“抢分”大业,他的俱乐部崇明横沙誉民选择将他“让”给福田队,服从中国篮协的统一调配。
上赛季效力于广州队的齐浩彤(下图左),有着更为“极限”的经历。
7月22日,他从塞尔维亚经德国法兰克福回到上海,次日到北京办理前往下一站加拿大的签证。24日,从北京回到苏州,不休息,当日直接打资格赛。资格赛战罢飞往深圳,在那里直飞加拿大,打完埃德蒙顿挑战赛,再折回北京,在机场等待十几个小时,8月1日回到塞尔维亚。十天时间,绕地球一圈,在飞机上度过了50多个小时。
对于读者而言,坐标的转换不过一眨眼之间,然而对于这些身高超过1米85甚至2米的长人来讲,却是经济舱实实在在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的局促。更别提因为时差、缺乏休息带来的疲惫感。
身高1米99的齐浩彤说,他已经摸索出了窍门,比如要选靠近过道的座位,再比如,“坐飞机之前不睡觉,这样一上飞机就能睡着,睡着了就不觉得挤了。”对于郭瀚宇来说,事情就没这么简单,当飞机穿行在万米高空,他总是会为落地之后的比赛感到焦虑,FIBA的三篮赛事不同于超三联赛和CBA,如果小组赛没能出线,就意味着他们的征程会在1天之内结束。旅途中一切的煎熬,就为了这还未醒过味来便戛然而止的遗憾,残酷至极。
对于他们而言,“倒时差”成了最奢侈的事情,打到最后,他们往往已经没有了时差的概念,因为“下了飞机就要进入健身房、篮球场,为下一轮做准备”,不会额外预留“倒时差”的时间。他们争分夺秒地睡觉,转机时的候机厅、三人挤一张床的计时酒店,都是补觉的绝佳场所,“困了就睡,不管几点。”齐浩彤说。
有时候,他们感觉自己在过一种极不真实的生活。郭瀚宇说,当飞机逐渐贴近欧洲的地面,他会清楚地看到那里的田园风光,美丽、惬意,可飞机一触地,便是“兵荒马乱”的行程,忙到连在当地转一转的时间都没有,酒店到超市的距离就是私人行程的极限。
应当明确一件事,同样是为国出征,三人篮球可没有五人篮球高达20多人的教练组和保障团队,对于效力于塞尔维亚球队利曼、Ub的中国球员来说尤其如此,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团队只有1名教练、4名参赛队员,仅此而已。换句话说,他们要自己克服后勤保障方面的一切困难,对于CBA出身的齐浩彤来说,起初这并不容易,他时常会有孤独之感。
在瑞士洛桑,齐浩彤第一次以利曼队队员的身份参加比赛,脚骨折,去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结果花掉1000多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将近1万。因为没有工作人员陪同,这笔费用再加上后来买拐杖的钱,都得自己垫付。后来,他带着拐杖飞了11个小时回到北京,候机去上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在候机厅睡着了。
还有一次,当他和另一名球员周彦旭历尽千辛万苦抵达法国时是早上6点多,而飞往比赛地点、南部小城加尔桥的航班是晚上8点。坐飞机要等很久,坐火车,他们带的钱又不够,最后只能拜托外籍队友在网上买了票。
这只是他们“流浪地球”之旅的缩影。被密集的赛程追赶着,被赚取积分的目标催促着,也被繁杂的事务包裹着。曾经两次带病作战的郭瀚宇说:“每个人都有困难,每个人都在想办法克服困难,反正只要上场,我们就全力以赴。”
为了奥运会资格在努力的,又何止球员?
无锡惠汕,赞助2支世界排名前10的俱乐部利曼和Ub,作为交换条件,这两家俱乐部吸纳中国球员入队。
崇明横沙誉民,出钱又出力,不光斥巨资承办了下个月的崇明大师赛(10级赛事),还以球队战绩受挫为代价,将队内三大绝对主力郭瀚宇、张殿梁、朱渊博输送给了国家队。
中国篮协三人篮球负责人柴文胜,不辞辛劳到处化缘,只为给在全世界出击的各支队伍筹措经费……他就是这项运动的尼克·弗瑞,是“三篮复仇者联盟”的真正操盘者,他的付出,球迷应该看见。
你可以看到,在决定直通奥运会资格的前夕,中国三人篮球界上上下下,集整个界别之力,上演了一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好戏,将资源调动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当然效果也是明显的,中国男子三人篮球的国家积分排名,已经从1月初的第15位,迅速上升到现在的第5位(5,521,036分),并且一度曾排名第4,现在距离第3名的荷兰只差549,985分,保持这个势头,将有机会可以直通巴黎奥运会。
这是一项拥有崇高目标的事业,然而一旦它成真,便会立刻迎来一个注定两难的抉择:这些为奥运会资格“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到底谁更有资格代表中国前往巴黎?
似曾相识对不对?我来提醒一下大家,东京奥运会时,时任三人篮球国家队队长郑毅的落选,在当时引起了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波。按照国际惯例,拿参赛资格的人未必会是参加正赛的人,这是常识。但当时这一话题被其他因素裹挟,以致于引起了远超想象的讨论规模。
这一次,同样如此。按照东京奥运会的经验以及FIBA有关规定,中国篮协大概率只会在个人积分排名前10的人挑选2人,另外2个名额则归属没参与过“抢分”大业的CBA明星球员。这也就意味着,目前“流浪地球”的绝大部分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成为“炮灰”和“人梯”。换做是你,你还会拼命吗?
郭瀚宇(上图)说,运动员的状态总会有起伏,他不确定明年的自己是否配得上奥运会,他经历过上一次的奥运会选拔、也亲眼见证了那场风波,那一次让他意识到:“总有人要牺牲,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中国14亿人只能选4个,这是很现实的事情。”
对于他而言,中国篮协所能给予的津贴,远不如他在俱乐部的工资,钱,一定不是他优先考虑的问题,代表福田队参加比赛,他甚至连身披“国服”的机会也没有。但他并不会觉得“吃亏”,因为他认为:“行业好了,每个人才能更好。我来,就是想让中国三人篮球(国家男队)直通奥运会。如果能进奥运会,未来四年,对于我们这个项目而言,是个很好的机遇。”
相比个人积分排名第3的郭瀚宇,三篮新人、排名仅第11的齐浩彤连备选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于已经转型成为三篮运动员的他来说,去不去奥运会,并不会成为他额外的压力。“团队20多个队员都为奥运积分付出了努力,不管谁去,都是篮协的选择,我并不是特别在意。”
现在,陆文博已经回归浙江稠州男篮,在那里他还有一个总冠军的目标要追。郭瀚宇回到上海进行短暂的休整,下个月,他的赛程又是几乎排满。齐浩彤则正在克罗地亚参加萨莫博尔挑战赛,跟我打电话时,他刚刚结束了训练回到酒店。
对于陆文博而言,他在三篮的使命已经告一段落,32.4万分,个人积分排名全国第5,如果男子三篮成功入奥,他的贡献将会被更多人铭记。至于郭瀚宇和齐浩彤,他们还有满满的赛程要去征服,“流浪地球”之旅仍在继续。入奥与否,就看下个月的临门一脚。但是,那遥不可及的地平线正在招手,那触手可及的田园风光就在眼前。